中国诗歌网精选（《诗刊》2023年第16期）

编者按：

中国诗歌网精选栏目，精选“每日好诗”推荐的优秀作品，以专辑的形式在《诗刊》推出，内容包括诗作和点评节选。入选《诗刊》2023年第16期“中国诗歌网精选”的作者为：江北川、淇 竹、刘亚武、邓醒群、王 琪、包 苞、杨 艳、李晓晔、韩润梅、南方嘉树、欧阳肃、辛 灵、啸汉马、仲晓君、李景慧。

【资料图】

驻目之间

江北川

几缕青烟泛过，湖面更加平静

我们抬起釉色杯。对话间略显老成

像时间迟暮里的归来人

很长一段时间，我们并不说话

面前的桌子是不可逾越的峡谷

幽深，狭窄。回声来自心底的深处

我的脸庞是釉色的，对面推过茶盏的手

也是釉色的。我们不曾在尘埃里低头

却害怕抬头时的一见千年

驻目之间，也想像划破漆黑夜空的

两颗流星。一次遇见就能照亮彼此

也曾悄悄追索你的目光，像鸟儿

逾冬的最后一次觅食

初遇是沸水煮起的心动

落在碗里成为最终的平静

把几杯浓茶喝到淡，然后我们丢下

棋子——在一个棋盘里缴械投降

江北川，河南方城人，现居云南开远，供职于市委党史研究室

点评：这首诗写一个有故事的场景：两个人在一 张看得见湖水的桌子两边相对而坐，把盏品茗。 他们都有很多的人生经历了，彼此目光相望，内 心激动，但是都忍着没说，然后平复下来，离 开。这是一个内心波澜起伏、表情丰富而没有语 言也没有行动只是目光交流的哑默故事。整首诗 用的是第一人称复数叙述，展现了诗歌语言在描 述外表和内心、沉默和表达之间的幽微与腾挪。 （雷武铃）

空亭子

淇 竹

一座空空的亭子

守着一条流动的河

鸟鸣、柳阴和风是它的常客

有些人从这里走过

在条凳上休息

再也没有回来

有些人，正往这里赶来

一座空空的亭子

守着一条不流动的河

和岸边的荒径纹理

它敞开自己的心扉

它需要一个知音

告诉河流，水面上

有阳光，也有一座空亭子

淇竹，山东日照人，警察

点评：全诗由两个对称的部分构成。第二部分在重复第一部分的时候，稍作变奏。这是一种最古老的诗歌结构，《诗经》中的很多诗就是这样的。这首诗的第一部分是冷静的客观描写；第二部分，将空亭子予以拟人化，也就是主体化，使其具有人的孤独和期待。空亭子成了人的形象，河水、阳光这些自然景象便有了新的寓意。（雷武铃）

林中空地

刘亚武

林子外面，几棵玉兰开着

如果没有一场雨

那些花依然是一袭紫裙

傲视着路过的人

让我有几次将探入密林的脚

又撤了回来

现在的凋落满地都是

素衣也裸露出来

这个时候应该和落花

拥抱告别，她们一定同意我

进入密林的长条空地

几处青石块，出现断裂

或是受不住神迹

青木、香樟、蔓草

环伺着，随时覆盖一切

如果没有一场雨

灰喜鹊或猫头鹰的声音

将穿透这些

南北旧楼的窗户密闭着

阳台空空，隐约有很久的

目光弹射着后脊

这是一条废弃多年的小路

树木或藤蔓，因为礼让

或恐惧，保持着它们的空位

刘亚武，安徽岳西人，现居江苏昆山，中学教师

点评：这首诗写得清晰、迷离又幽深。这种清晰来自于语言，句子意思完整，节奏干净利落，意思和节奏都能配合在一个句子中完成，结束得也很干脆。这是一种精准、节制的语言，每个局部都很清晰。这首诗的优缺点，也都在上述风格中。局部很清晰，但各部分在整体上的关联不是很清楚，结果可能影响经由艺术的统一性而产生的深刻力量。（雷武铃）

雨 季

邓醒群

被一场不期而遇的雨淋湿，日子过得

比闪电快，找不到合适的献词

向过往致敬。这个早晨与以往不同

雨季来过，花开，不再犹豫

花落，不再犹豫。鸟鸣

不再犹豫。林静，山幽

此生半百，难得一次春雨湿身

此生半百，终得一次春雨湿身

邓醒群，广东紫金人，公务员

点评：这首诗的迷人之处在于作者所建构的人与世界的修辞关系。通过这种关系，读者可以见到这样的奇特景象：作为客观世界的“雨季”，并由“雨季”一词所衍生的具有家族谱系特点的词语群与诗歌中的“人”的人生形成了一种对应关系。总的来说，这首诗的奇特之处就在这种客观事物和人生经验之间的对应中，它让人感觉到作者的匠心。（李商雨）

孤岛镇

王 琪

总有一段路，需要在夏日独自走完

五更已过，我的旧梦，在孤岛镇醒了过来

再高的天空，也不过如此

一个切口，布下繁星、曦光之后

又出现了塔吊、刺槐和龙卷风

植物园里鸟声浓密

一群人脚踩黄土，望空了远方

这一次，四周再无荒凉

我们怀着敬慕之心，让模糊在地平线的丛林

与我们的内心保持一致平静

当远归的人和我们不期而遇

眼里的迷蒙，又一次模糊了村庄和湖泊

潮汐散去，而涛声未尽

电线杆上的空巢让飞禽有了新的想法

树枝上，枣花已落

几枚青果，躲在叶子背后默不作声

苍生相依，万物共存

幸好我们在孤岛镇都遇到了各自的欢喜和 欣慰

王琪，陕西华阴人，现居西安，自由职业

点评：孤岛镇也许是个地名，不过我更愿意把它看作一种将自己囚禁在孤岛世界的意象。所幸的是，作者没有一味渲染孤寂的氛围，而是在一个夏日晨曦将至之时结束了旧梦。作者与同路者一起怀着敬慕之心与大自然达成一致的平静，从而结束了孤寂的独行。最后一句“幸好我们在孤岛镇都遇到了各自的欢喜和欣慰”，直扣主题，没有人可以活成一座孤岛，我们终因各自的欢喜和欣慰相拥成为一片大陆。（余安书）

登鸾亭山

包 苞

有瑞雾，有凤鸣。草丛中的瓦片

纹饰清晰，但它们

已是这高耸山头的一部分

而不是岁月的一部分

荆棘，总要比城砖和夯土

更经得起磨损。秋风

轻轻摇晃野山菊，满坡的野棉花

和岭头白云，在阳光下翻卷

山下人声喧嚷，掠过街衢

成群的山噪鹛不废聒噪

仿佛自有一套闲适的秘笈

林子深处，有人抱着树枝走来

一扇门，一直在花丛里等待

包苞，甘肃礼县人，供职于礼县县委办公室

点评：自古以来，中国古典诗歌中最不缺乏的就是登临题材和历史兴叹主题的诗歌，但是在新诗中，这种题材和主题却并没有受到足够多的重视。这首《登鸾亭山》，无论在题材，抑或在主题上，都可以看作是对中国诗古老传统的呼应和延续。这首诗立足于诗歌的审美感性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新诗的起点，也能让人去对新诗未来的演进作出想象。（李商雨）

榆树坡

杨 艳

它很老了，老得忘记了年龄。一棵榆树

是它获得名称的依据

人老几世都称它为榆树坡

榆树坡，它是储存旧事的仓库

李老爹的独角牛

马支书的红蓝墨水

托儿所里的保育员

生产队长军绿色的中山装

农户们垒高的柴垛

杜新霞出嫁时戴红花的马车

丈量土地的公叉

煤油灯的暗影

时间将一切过去的事物

回归平面，一如那些走入山阴的人

要从相片里唤回音容

榆树坡翻开自己的身体

掏出斑驳的门楣，土灶台的余温

叫醒屋檐下双燕的呢喃

晾晒被日月洗旧的黄昏

榆树坡上的那棵榆树，先行老去了

日子串起珠玉般光辉的暖意

和疤痕般醒目的乡愁

挂在榆树坡佝偻了的腰间

暗哑，沉默。如一件经年坠饰

杨艳，新疆昌吉木垒人，木垒县作协理事

点评：这首诗有着双重的主题，它既写乡愁，又写了时间。表面上看，乡愁和时间本身密切关联，处理好乡愁，时间是乡愁的题中应有之意，它们属于同一个主题。但实际上，这首诗并非如此，它是双主题的，一个是乡愁，一个是时间。在这首诗里，乡愁有一种历史感。在古典诗歌中，乡愁诗集中在游子题材，更多地与空间有关，而今天的乡愁，则与时间有关。这种空间到时间的转化，是新诗现代性的特点之一。（李商雨）

蒙古马

李晓晔

曾经，它是一匹有血有肉的马

我摸得到它的心跳

闻得到它的气味

听得见它的呼吸

那时，我伏在它宽阔的背上

毫无保留地

把性命托付给它

奔腾着，草原无边无际

我叫它越影、追风、蹑景、奔电

它也毫无保留地

把性命交给我

奔腾着，白云低过马蹄

现在，它是一个油墨的字

是隶书、楷宋，是琥珀、幼圆

僵硬地，站在一张白纸上

肥瘠不一，粗细各异

只有在梦里，在想象里

我才能重新摸到它的心跳

闻到它的气味

听见它的呼吸

李晓晔，现居北京，从事出版、传媒研究工作

点评：这首诗可以归类为现代吟物诗，又和通常意义上的吟物诗有所差异。它不是着眼于物性，以寄托人生的感喟，而是描述了自我和蒙古马相互依存的关系，有着鲜明的亲历性和自传性，这正是当代诗的一个突出特征。诗的第二节尤为出彩。“我叫它越影、追风、蹑景、奔电”，这种个人化的命名，显然蕴含着一种热爱和豪情，而“白云低过马蹄”与其说是一种现象的真实，不如说是一种将想象力转换为内观的产物，其隐含的豪迈之情，恰为蒙古马以书法的形式存在之了无生气，做出适度的铺垫。（草树）

旧毛衣

韩润梅

妈妈在拆一件旧毛衣

毛线绳在手里缠绕

缠成一个线团

固有的事物被肢解

拆散，像从来没有存在过

灯光下，妈妈会将毛线

编织成一件新毛衣

她的发丝

在灯光下投下凌乱的影子

新的事物在辛劳中诞生

变得新鲜而轻盈

只有在回忆往事时

旧的毛衣才会被再次提及

它曾给人以温暖

韩润梅，山西晋中人，中级经济师

点评：这首诗描述了妈妈拆掉旧毛衣、编织新毛衣带来的感悟。这是一般人习见的场景，却少有人从中发现它的诗意。诗的成功不在于它的个人化抽象，而在于它的具体性。比如“她的发丝/在灯光下投下凌乱的影子”，看似闲笔，废话，却恰恰有着情感的质朴，且是得自于凝视的细节，诗的气息也由此凝聚并散发出来。但作者显然写得不够自信，总是担心客观呈现的一切不能获得意义，所以忍不住一一做出说明。（草树）

梦 境

南方嘉树

月光越过弯曲的子午线

我无法清晰叙述一枚松针的香味

坐在飘浮汽车里，我们

聊着天，眼睛各自看向窗外

左边山风吹动，右边细雨飘舞

一杯清茶倾听着一杯咖啡

偶尔回眸的对视，是闪电

从三万英尺高空突然坠落

我们只谈论玫瑰、满天星和白雪

摇动的海浪藏进书页

一只靴子的落地声，隔空响起

杜鹃的鸣叫在风中远去

南方嘉树，浙江桐乡人，在针织面料企业工作

点评：这首诗可以作为一个颠覆意义写作和主题写作的标本。它无法阐释，没有意义链和因果关系，甚至打破了依据相似性建立事物关联的一般性原则，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一首好诗：好在奇崛、陌生，充满语言的意外；好在颠覆了时空的固有印象，有着想出天外的声音和视觉形象；好在它在一种非时间性的空间并置中完成的诗的时间——或许可称之为瓦雷里纯诗意义上的纯粹的时间。人类可以在梦境中受到禁锢或者得到解放。但是作为一首诗，作为一门语言的艺术，难以实现的是语言的解放。这首诗堪称能指的狂欢，至少完成了诗的愉悦的功能。（草树）

意 义

欧阳肃

树是这座山公开出版的作品

花开花谢，叶长叶落呈现她的风采

文字，反复地进行着光合作用

节气是采编，春天是美编，阳光是总策划

并非自身立场不坚定而是不由自主

乌云委屈得泪水哗啦

雨滴悄悄地给大地施肥

她是乌云心中的花

阳光是春天心中的花

姹紫嫣红，莺歌燕舞，杨柳烟霞

她说，她与花草嘉树相亲相爱

流水春光无限好，不负韶华

我的诗歌是土里长出来的庄稼

有生活的根须，日子的绿叶

经不住一枝枝穗子馥香的诱惑

我常常满含着泪水，向大地投去敬仰与崇拜

大地简洁的总结春天很是满意

长出的花草树木出版了一册册作品

风说，让墙头草东倒西歪是很有趣的事

而诗歌就是让有趣的事有意义，或者让有意义的事更有趣

欧阳肃，江西安远人，在综合行政执法办工作

点评：这首诗以简洁的方式探讨了意义的主题。通过描述自然界的树、花、叶子和阳光，用比喻将意义与生命的循环和变化联系起来。这种联系给予诗歌一种存在的意义，成为生活的根基和日子的绿叶。诗的最后几句以风的话语作为总结，风认为让墙头草东倒西歪是有趣的事情，而诗歌的存在则是为了赋予有趣的事情更多意义，或者让有意义的事情更加有趣，这样的结尾提醒着读者，对于生活中有趣和有意义的事物，值得关注和思考。（诗声）

空

辛 灵

那座山是虚空的，它把一个孤独的人

拽入它的空寂里

只让飞鸟说话

树上的啄木鸟，枝头唱歌的小柳莺

不去理会一个人的孤独

兀自在风的和弦下，弹唱着天籁

虚空并没有吞噬掉一个孤独的人

孤独却打开了内心的蕊，和着天籁

慢慢开出一朵春天的花儿

心里装着的石头，也一点点倒出来

空出的地方，装众神的莲花

还装万物的和声

心要挪空一点，留出一点位置

用无用的山色以及世间的好光景

换取余生里的山高水长

辛灵，内蒙古通辽人，内刊编辑

点评：这首诗选取人类情感中最普遍也最难以讲述的孤独感进行呈现，且将之置于寂静、空旷的大山里与人内心的孤独进行对比强化，通过一系列意象的组合与征用，将人的虚空、孤独写得诗意横生。一首诗能够给人无限想象和十足韵味，意境的营造应该是自然的，能够艺术地无迹可寻般抵达欣赏者内心，最终在主客体相互交融的情境中实现“言有尽而意无穷”的绝妙。应该说，《空》诗在这方面做出了努力。（佘晔）

踏莎行·归渡

啸汉马

潮涌春江，柳翻雪浪。两三白鹭冲云上。红妆渡口笑盈盈，轻舒玉臂摇兰桨。

花雨轻沾，石溪浅唱。穿林频与春风撞。一杯绿意饮心头，归途却被春光挡。

啸汉马，本名马建华，江苏溧阳人，中学教师

点评：上片写江上摆渡。前两四字句“潮涌春江，柳翻雪浪”，对偶工整，三言两语为归渡营造环境，潮白柳青，色彩鲜明，潮涌柳翻，画面流动，一幅“春归潮涨、风暖柳飞”图。下片写岸上穿行。前两四字句“花雨轻沾，石溪浅唱”转写岸上风景，可见女主人公已舍舟登岸，闲步林中。“花雨轻沾”化用自“沾衣欲湿杏花雨”，与“石溪浅唱”“穿林频与春风撞”一起描写女主人公傍花随柳、迎风冲雨时浅唱低吟，步如雨轻，歌似风柔，其活泼开朗、优美自信的形象跃然纸上。（陈贺达）

采桑子

仲晓君

多情飞絮无人理，飞到何时。飞到何时，一抹斜阳，渐没谢桥西。

轻歌一曲为谁唱？枉惹相思。枉惹相思，烟水迷津，遇见那人迟。

仲晓君，江苏淮安人，企业高管

点评：此首为相思之作，多情飞絮，无情斜阳，一曲轻歌，迷离烟水，俱是对伊人思念之情。采桑子中二句重叠，回环往复，愈觉楚楚可怜。这首小令写得很古典，很唯美，很轻灵，表达情绪正合词中小令之格调，吞吐迷离，回环缠绕，欲说还休，很注意节奏把控，据典布局也很用心，可见作者功力。（王海亮）

眼肿视物不清二首

李景慧

一

重重叠叠看依微，人物今时忽觉非。

未必模糊都不好，不分明处送春归。

二

眼皮上下两重山，挤作中间一线天。

如此寻常微末地，竟生膨胀苦相煎。

李景慧，山东济南人，自由职业

点评：这两首七绝以“眼肿”为书写对象，将诗人与众不同的体悟抒发出来，真实生动，巧思抓人，令人有会心一笑之感。第一首前二句写眼肿后视物不清的感受，给生活带来了明显不便。后二句忽然一转，从积极处思考，反而申发“视物不清”的好处，别开生面。第二首前二句描摹“眼肿”的病状，用比喻的手法来写，后二句从“膨胀”一词入手，以巧思引领诗意，以“戏笔”自嘲，申发哲理思考。两首七绝，一含蓄，一警策，构思巧妙，以常见病症为题材，以自我真实感受为内核，都有值得赏读的亮点，应当予以肯定。（江合友）

编辑：张永锦

二审：牛莉

终审：金石开、蓝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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